当时在丹吉城中听到卓钺重伤梦呓的时候,郦长行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——都伤成‌那副模样了,为何还能不住地喃喃说话?

    可真的到了这日,郦长行才‌发现原来真的控制不住。

    清醒时伪装起的躯壳,在剧痛和脆弱中轰然崩塌。平日不敢回首的往事和回忆,跨过断壁残垣向他涌来,如苍茫之海将他淹没。

    身下是往昔之海,头顶是现世之空。他在汪洋中浮沉,起伏无依。

    隐约中他似看到了夜色的草原,在瞬间燃起冲天之火,战马驰骋、喊杀阵天,族人如待宰的羔羊四‌散奔逃。而他转过身,却见美丽的中原女子穿着宽大的黑袍迤逦而行,背影转瞬消失在了厚厚的毛毡帐帘之后。帘子落下时,一串似吟似唱的诡异歌声,飘入了他的耳朵。

    他怔怔站在原地。左手火海,右手家园,在痛苦与无助中,看漫天的飞火与飘渺的吟唱彼此交融,将回忆的画面染成‌灰色。

    他的泪已干了。又听到有声音贴着他的耳朵说:走吧。

    可这一次我并不想再逃了。

    可这一次并不是逃。那声音说。去时路即是归时路,时有去日,必有归期。

    ……时有去日,必有归期……

    他忽然激灵了一下。

    所有画面浸微浸消,疼痛尘嚣四起。他渐渐从梦境抽离,感受到了自己沉重的眼皮,随即缓缓睁开了眼睛。

    屋内亮着,可能只点了一盏灯,可对于刚醒的人来说还是十分‌刺目。郦长行微喘着,沉重地眨了眨眼睛,艰难地侧过头去,看到了正坐在他床头的卓钺。

    卓钺上身衣服松松披着,胸口露出了结实优美的肌肉,明晰流畅的锁骨线条连接着远山似的肩颈,极为好看。可此时,自右肩到左胸处却绑了厚厚的绷带,表面渗出了些血痕,似也受了不轻的伤。

    他手里正轻轻把玩着一个东西。郦长行一看,竟是一直挂在自己胸口的鎏金翡翠链子。

    卓钺转过头,恰巧对上了郦长行刚刚睁开的眼睛,挑了挑眉道:“醒了?”

    “……扎干人——”

    “被打跑了。你现在受伤了,别想那么多。”卓钺给他倒了杯水,“缓缓神儿吧。”

    郦长行喝了口水,终于感觉浑身舒服了些。而在这过程中,卓钺一直托腮坐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他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